The Semantic Evolution of the Internet Slang “Fang Ge Zi” as “Breaking a Promise” ()
1. 引言
1.1. 历史语用学发展
“历史语用学”是历史语言学下的一个相对年轻的分支学科，通过对历史语料的分析，从用法的角度研究语言嬗变。2000年《历史语用学期刊》 (Journal of Historical Pragmatics)的发行标志着历史语用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在此之前，也有学者在历史语义学的框架内涉及语义演变中的语用方面，并对后来的研究影响重大。Geis和Zwicky [1]提出邀约含义(invited inference)或译为“招请推理”，并阐释了since如何从表示时间关系的连词演化成为表示原因的语用标记语。Levinson [2] [3]和Traugott & Dasher [4]提出语义可以规约化，可以从特殊会话含义(particular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转变为一般会话含义(general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再到规约含义(coded meaning)。国内历史语用学的主要研究对象主要集中称谓语、言语行为、汉语小品词(particle)和话语标记语的语法化等等[5]。除此以外，也有学者着眼于网络用语，尝试以历史语用学的视角对当下发生的语义演变进行探究，试图探究该视角在更短时间范围内的普遍适用性。例如，许漫[6]认为比喻类N-V状的网络流行语(例如“亚洲蹲”、“葛优瘫”等)的出现也属于语法化的过程。李丹弟和杨洋[7]利用招请推理的理论框架，探究2009年至2019年的十年间新浪微博中汉语类词缀“土豪x”到“壕x”的演化过程。可见，语义演变的对象范围的扩大和时间跨度的缩短。
1.2. “放鸽子”的语言活力
尽管《汉语大辞典》《现代汉语大辞典》(第五版)中没有收录“放鸽子”一词，但在日常生活甚至是报刊中却被广泛运用。令人惊奇的是，“放鸽子”一词常常被视作网络流行语，在网络交际中十分普及，但是却拥有极高的生命力，与其他昙花一现的网络语截然不同，而且该词语突破网络交流环境的限制，出现在《人民日报》中(如下表)。根据《人民日报》数据库显示，包含关键词“放鸽子”的新闻一共有十条，其中有5条的含义是字面义，即放飞鸽子，其余具体上下文如表1所示。
表1. 《人民日报》中“放鸽子”一词的出现频数
时间 |
上下文 |
含义 |
备注 |
1981.12.04 |
计程车驾驶强暴妇女，载客人放鸽子都不算新闻， |
公交车为到底目的地之前，就将乘客赶下车 |
转载台湾地区报纸刊载的《交通问题与社会创伤》 |
2001.9.25 |
“游客不愿购物，就会被‘关空调’，甚至被‘放鸽子’(中途甩掉)” |
中途甩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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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8 |
雇主放鸽子中介瞎忽悠 |
未在约定时间地点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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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14 |
老汪成了家里的“放鸽子大王” |
未在约定时间地点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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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3 |
对台湾地区选民来说，要避免被“放鸽子”，恐怕得学会从一开始就甄别真伪，弄清哪些是糊弄人的政治宣传、骗票噱头。 |
欺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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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中国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的语言存在一定差别，因此转载台湾地区报纸的1981年的出现记录不能说明大陆人民对该词语的使用情况。尽管如此，从本世纪初到近五年以来，“放鸽子”的使用时间跨度远远超过一般的网络流行语。而且，“放鸽子”的“爽约”一义还在网络环境中出现了新的流行变体，“鸽”作为“鸽子”的词根，脱落名词词缀“子”并保留俗语义，作动词使用。例如，“你已经鸽了一个礼拜了”，代表说话人已经拖延履行承诺一个礼拜了。而鸽叫声的拟声词“咕”也继承了动词“鸽”的用法，同理“你已经咕了一个礼拜了”与前例作同解。
本文主要借用多地多个语料库平台，探究“放鸽子”作“爽约”解释分别在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的语义嬗变，并借助概念隐喻、关联理论和Traugott & Dasher [4]招请推理(the Invited Inferencing Theory of Semantic Change)等理论框架下，具体探讨嬗变过程，并综合性评估区域间影响的可能性。
2. 文献述评
历史语用学的研究方法主要分为两类，语篇分析法和语料库法，前者关注历史文本的时代语境，后者侧重语用的流变历程。本文主要采用语料库法。卢蓉和侯斌[8]通过检索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探究“先生”称谓的语用嬗变。孙雨和沈骑[9]借助国家语委古籍语料库和国家语委现代汉语平衡语料库分析“掉”字的语法化路径。廖巧云和李蕊秀[10]借助CLL语料库对“把”字从集合量词到个体量词再到动量词的演变过程进行了分析。研究者往往通过关注单个语料库进行观察，使用多个语料库的原因也往往是为了保证语用的时间跨度，从而容易忽略语用的地域性特征，本研究则基于“放鸽子”一词在台湾地区的广泛使用的事实，将语用的地域性考虑在内。
尽管“放鸽子”一词使用情况普遍，但学术界对此的探讨并不多。刘海平[11]将该词语的词源分为两类。其一认为“放鸽子”一词起源于旧上海的骗婚伎俩，以女人到雇主家做保姆，或以小妾为名，然后卷走被骗人的财物，属于黑道上的行话。其二认为该词语与古代带赌博性质的“放鸽会”和“白鸽票”有关，以博彩为名，以欺诈为实。刘海平认为“放鸽子”的“爽约”含义是上述两种含义的引申义，属于若干个认知域之间的映射。但是刘海平并未对认知域的映射过程作具体分析，文章以陈述事实为主，而且“放鸽子”的词义演变过程中是否只与上述两种释义相关，并未说明。
3. 研究方法
3.1. 数据来源
本文主要语料来源为在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库、香港教育学院LIVAC汉语共时语料库、媒体语言语料库，以及《历代笔记小说俗语词汇释》(下) [12]，通过定量与定性两种研究方法的结合进行探讨。详情如下表2所示。
3.2. 理论依据
1. 隐喻与关联模型
概念隐喻[13]人类认识新事物均是建立在已知事物的基础上，行为与思维的概念系统是由隐喻统构建的，通过已知或相对熟悉的源域对相对陌生的目标域的映射完成，而关联理论则对源域被凸显的具体内容的选择有解释性作用。
表2. 语料库搜索详情
|
BCC汉语语料库(古汉语栏目) |
BCC汉语语料库(现当代栏目) |
LIVAC汉语共时语料库 |
《人民日报》数据库 |
搜索字符串 |
放鸽* |
放鸽子 |
放鸽子 |
放鸽子 |
时间跨度 |
先秦至1949年 |
1949年至今 |
1995年至今 |
1946年至今 |
Token计数 |
95条(排除无关结果后剩余88条有效条目) |
47条(其中44条来自台湾地区网络小说) |
台湾地区占比75% |
10 |
例1：清代《右台仙馆笔记》“放白鸽”→女子为诱饵，鸽子“归巢”属性映射至骗婚行为。
关联模型[14]是影响话语理解的基本机制之一。关联模型下，对话语理解起最关键作用的是认知效率最高的最佳关联。最佳关联由相关性程度决定，包括认知效果和加工努力两种因素，若处理输入所获得的认知效果越大，其相关性就越大，若实现这些效果所需的加工努力越小，相关性就越大。
例2：台湾地区“野鸡车放鸽子”中，乘客需结合“非正规车辆”背景知识，推断“中途被甩”为最佳关联。
2. 招请推理
招请推理[4]或邀约含义，是交际对手基于常识和语境使用一定的知识和策略，推导话语与语境的关联，推导特定语境下对特殊会话含义，进一步完善句子意义理解及完成语用编码解码的过程。特殊会话含义通常会发生语义泛化，当招请推理作用于词汇语义，交际过程中产生的语用语义就成为意义表征的一部分，词汇语义发生变化，邀约含义固着化，形成编码义，故而招请推理是词汇语义规约化的重要机制。主观化与招请推理也紧密相关，即当词汇语义由于招请推理而发生变化时，说话者的主观态度或看法也被融入词语表现的意思中，最典型的例子是“毕竟”，无论表达原因还是转折，富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往往是消极的。
例3：PTT帖子“你又鸽我”(2013/7/8)中，“鸽”从名词转为动词，隐含“违约”的规约化谴责语气。
4. “放鸽子”使用的地区差异
在香港教育学院LIVAC汉语共时语料库中，能够体现北京、香港地区、澳门地区、新加坡、台湾地区和上海6个国家和地区之间的使用频率百分比。“放鸽子”的使用频率百分比如表3所示：
表3. “放鸽子”在不同汉语地区的使用频率分布
|
北京 |
香港地区 |
台湾地区 |
上海 |
澳门地区 |
新加坡 |
2005~2010 |
3.70% |
0.00% |
77.78% |
11.11% |
0.00% |
7.41% |
2011~2016 |
14.81% |
0.00% |
74.07% |
11.11% |
0.00% |
0.00% |
1995~至今 |
10.71% |
0.00% |
75.00% |
10.71% |
0.00% |
3.57% |
由此可见，“放鸽子”一词主要在台湾地区使用，台湾地区的汉语和中国大陆地区的汉语存在一定差距，所以需要分别进行分析。
5. 大陆地区的“放鸽子”语义转变
5.1. 1949年以前“放鸽子”语义嬗变
在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中，在“古汉语”栏目下，以“放鸽”为关键词搜索，共得95条搜索结果(见表4)。95条结果中，有7条需要排除，其中一个是“安放鸽粪”，另外6个是“放鸽铃”。其余可整理以下6种释义：其一，放飞鸽子，共有45条；其二，亦作放飞鸽子解释，描述宋人放鸽以祝寿的习俗，共30条；其三，与民间赛事“放鸽会”相关，共6条；其四，多出现于佛教经典，以放鸽为喻，劝谏人们放下执念，共4条；其五，记述宋代杭州名妓赋诗，以鸽自喻，重获自由，共2条；其六，表示骗婚，共一条，记载于清朝《见闻琐录》。其中，第二类情况下，由于放飞的是客观世界中真实的鸽子，并没有发生隐喻，但是鸽子的某一属性在这一祝寿习俗中凸显，即被关在笼子内，不得自由。鸽子与人相比，属于受到迫害的种族，当人将鸽子从笼子内放出，是施恩行善行为，因此，放鸽以祝寿相当于积德行善以祝寿，多源于佛教放生思想对民众的影响。随着习俗的流传，鸽子的“困顿”的属性在人们的常识中被深化。第四类和第五类中的鸽子是源域，被凸显的属性即是被关在笼子内，不得自由，该属性被分别映射到第四类中困扰自苦的普通人和第五类中沦落红尘、身不由己的名妓周韶。从关联理论的角度，祝寿习俗的流广大大减少了解码话语隐喻含义的加工努力。从使用频率观察，第四类与第五类中“放鸽子”的含义应该被归类为特殊会话含义，尚未被社区的大部分人所接受并主动使用。
表4. BCC古汉语语料库中“放鸽子”使用情况
含义 |
个数 |
放飞鸽子 |
45 |
作放飞鸽子解释，描述宋人放鸽以祝寿的习俗 |
30 |
与“放鸽会”相关 |
6 |
以放鸽为喻，劝谏人们放下执念 |
4 |
杭州名妓赋诗，以鸽自喻，重获自由 |
2 |
骗婚 |
1 |
作以女子为诱饵敲诈或者骗婚解释的“放鸽子”在清代其他笔记小说中也有记载，主要集中于江浙沪一带。清朝光绪年间，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三中记载，年逾四十而鳏的男子欲买妾，偶遇一老妇人，老妇人将男子邀请至其家，以美貌婢女为诱饵，男子中计买下女子，但在回家途中，忽逾一老人，声称是婢女的父亲，“父女”二人哭成一团，引得路人瞩目，中年男子因手中无任何聘书及其他证据，只得作罢。“苏谚所谓‘放白鸽’者。”《右台仙馆笔记》卷二与卷一中分别记录了另两种说法，“放鹁鸽”和“放鹁鸪”，而且三种说法均点明是“沪俗”。另外，清葛元熙的《沪游杂记》卷二中，也记录了类似的事件，“近有以人为鸽者，如来历不明之妇女，或售身自卖，或愿入人室。”清代小说《别有香》中第九回中写道：“子经摇得头落道；‘不去不去，无益有损，就是在街上撞见，也不打一眼，恐怕又是放鸽儿的。’”可见“放鸽”是被人在日常交流中使用的。《见闻琐录》中的故事与《右台仙馆笔记》卷三类似，书中另提供了一种表达方式，即“放鹰”。
“放鹁鸽”、“放鹁鸪”、“放鹰”、“放白鸽”、“放鸽”五种表达方式中，源域的选择不同，但是目标域相同，都指作为诱饵的年轻女子。因此，若考察上述飞鸟相关联信息的重合部分，则对理解“放鸽子”有所助益。鹁鸽属于鸽子的一种，可家伺。鹁鸪，又名斑鸠，三种动物都可驯养，放飞后，能够回到家中，这一属性在隐喻中被凸显，与鸽子等的其他属性相比，构成最佳关联信息。若在此隐喻中被凸显的鸽子的属性是“不得自由”，则放鸽行为应属善行，与下文中常常人财两空的结局无关，故当听话人将“放鸽子”作“放开不得自由者”解时，所付出的加工努力更大，可见当年轻女子被比喻为“鹁鸽”、“鹁鸪”、“鹰”、“白鸽”，作年轻女子“被放飞后又回到家中”解相关性更大，更加符合关联理论。年轻女子是“放”的客体，行为主体是主导骗局的人，例如《右台仙馆笔记》卷三中的老妪。清代小说《风月梦》第二回“袁友英茶坊逢旧友吴耕雨教场说新闻”中，“邻桌上一个吃茶的人”说道：“他父亲当日原是放鹰，如今弄得人财两空。”这位父亲的女儿原本被“坠子家”买去，但半路中，又忽然哭喊逼良为娼之事，父亲也闹到“坠子家”要人，但那人家在衙门内当差，且家中有人中秀才，父亲最终被官府判定“卖女为娼”。可见，这位父亲是“放鹰”行为的发出者，与老妪相当，说明“放鸽子”的主客体关系。主导骗局的人“放飞”年轻女子，比喻前者首先与女子的卖家(受骗人)达成交易，女子的人身权看似发生转移，实则年轻女子“被放飞后”又回到主导骗局的人身边(若骗局进行顺利)。因此“放鸽子”能作以女子为诱饵进行敲诈解释。
第六类与第二类、第四类、第五类之间关系不紧密，前者并不依托于后者的含义而衍生出来。两者均属于隐喻，源域相同，但是被凸显的属性不同，前者的最佳关联信息基于鸽子由于被驯养，放出笼子后，能够再次回到家中；后者则强调鸽子被禁锢在笼子里的无自由状态。这也是两者意思不同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5.2. 1949年之后“放鸽子”作“爽约”解的使用情况
由于历时研究对具体的语用情况有明确记载时间的要求，此处使用的语料库为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下的“篇章检索”和“报刊”功能、媒体语言语料库和《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库，共6条，如表5所示。
“爽约”一义在最早在本世纪初开始出现，另外，结合本文第一张表格中，《人民日报》自1946年开始的数据库中的数据判断，“放鸽子”一词的使用从1946至本世纪初近乎空白，为“放鸽子”作骗婚含义与爽约含义之间的联系打上问号。
表5. 1949年之后“放鸽子”作“爽约”解的使用情况
时间 |
上下文 |
出处 |
2004 |
像应付旅伴临时放鸽子这样的突发状况 |
《文汇报》 |
2009.4.28 |
后来这几天连续出现内地团因负责接待的旅行社找不到旅游大巴，而被放鸽子 |
深圳电视台 |
2012.5.5 |
不过，市民董先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居然被“神圣”的110“放鸽子”！ |
深圳电视台 |
2012.6.25 |
却因被报料人“放鸽子”，无法找到“水费涨至8元”的通知 |
深圳电视台 |
2013.8.28 |
雇主放鸽子中介瞎忽悠 |
《人民日报》 |
2017.9.14 |
老汪成了家里的“放鸽子大王” |
《人民日报》 |
5.3. 台湾地区“放鸽子”语义转变
由于较难获取台湾地区语料库，本研究仅以台湾地区的《国语大辞典》中的释义信心为例。《国语大辞典》中收录了俗语“放鸽子”。一共三个释义：“养鸽子的人送鸽子到定点后，将鸽子放飞，让它自行返家”(以下简称“释义一”)；“比喻公交车为到底目的地之前，就将乘客赶下车”(以下简称“释义二”)，并给出例句，不要随便搭乘野鸡车，小心被放鸽子；“参与群体活动而被遗忘”(以下简称“释义三”)，例句是“大家既然约好，怎可放我鸽子？”
已有材料中“释义二”的最早出现时间为1981年台湾地区报纸刊载的《交通问题与社会创伤》中，根据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篇章搜索”中47项作“爽约”解释的“放鸽子”中有44项来源于台湾地区网络言情小说，并且时间集中于1994年至2000年之间。再者，由于词典释义安排一般由释义发生时间顺序排列，因此推断“释义二”出现于“释义三”之前。
5.4. “放鸽子”释义一到释义二
释义一的“放鸽子”本身属于借代。释义一中一共包括两个动作，其一是养鸽人将鸽子送出家门，到达某一定点，其二是将鸽子放飞，让鸽子回家。词语本身以第二个动作借代了两个动作的集合。在理解释义二的过程中，释义一变成听话人被刺激到的相关百科知识。当听话人听到“不要随便搭乘野鸡车，小心被放鸽子”时，捕捉到两个刺激，分别是“野鸡车”和“放鸽子”。野鸡车指未经核定许可的地下交易载客车辆，也是一种隐喻，此处暂不讨论。当野鸡车被解码后，前半句的语义已被解读，即不要随意搭乘没有官方许可证明的载客车辆，成为上下文语境。根据上下文，听话人可以推断出，这句话的前提假设为听话人是乘客。词语“放鸽子”中存在主语，即手中有鸽子的人，谓语动词“放”以及宾语“鸽子”，此时句中使用被动语态，说明原来的宾语“鸽子”变成了主语，构成源域，而前一句中的主语即听话人则是目标域。听话接收到输入信息后，在百科知识中筛选有关源域“鸽子”的特征信息，并结合“不要随意搭乘没有官方许可证明的载客车辆”的上下文信息，进一步筛选出最佳关联信息，其中可以包括(1) 鸽子被放置在某一定点而非家内，(2) 鸽子需自行飞回家中，(3) 鸽子是被放飞的，源域被凸显的主要属性为鸽子被放置在非目的地的位置上，需自行到达目的地。联系上下文，对于鸽子而言的家即听话人作为乘客而言的目的地，则可推理出乘客被被放置在非目的地的位置上，需自行到达目的地。
5.5. “放鸽子”释义二到释义三
招请推理作用于“放鸽子”语义的表现之一在于语用者范围的变化。释义一中“放鸽子”的主语是鸽子的所有者或者占有者，释义二中则“放鸽子”行为的发出者为载客车司机，行为的接受者为乘客，而在释义三中语用范围进一步扩大，行为的发出者和接受者所需具备的唯一条件是已发生的约会承诺。
除了语用者身份范围的变化之外，“放鸽子”释义二到释义三还体现出语义的泛化，并与上下文紧密相关。释义二中，发语者和载客车司机之间的约定是载客车司机有义务将乘客送达目的地，但是司机作出“放鸽子”行为后，乘客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被司机赶下车，“放鸽子”行径是司机一方由于主观原因所作出的毁坏约定行为。以“大家既然约好，怎可放我鸽子？”为例，前半句已经点明“放鸽子”行为的前提，即事先的约定，且往往是两人或两人以上的现实生活中的会面。因此，泛化的“不遵守诺言”的语义结合会见约定的语境，产生了“放鸽子”的第三个释义，即爽约。另外，由于释义二中的司机由于个人道德素养原因，单方面破坏约定，属于道德恶劣行为，因此当发语者使用“放鸽子”的被动语态时，往往带有抱怨、谴责的语气，即“放鸽子”的主观化体现。
若将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的使用情况结合，本文认为存在“放鸽子”是由台湾地区通过网络向大陆地区普及的可能(见表6)。其一，“放鸽子”在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的使用频率差距较大，原因可能是“放鸽子”在台湾地区作“爽约”解释的时间跨度更长。其二，自《人民日报》1946年开始的数据库中“放鸽子”一词使用从1946至21世纪初基本空白，说明在该段时间内的大陆地区该词语语言活力急剧下降，缺少连续不断的语义规约化时间线；其三，根据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中显示，当代“篇章搜索”中47项作“爽约”解释的“放鸽子”中有44项来源于台湾地区网络言情小说，并且时间集中于1994年至2000年之间，也恰恰是的“放鸽子”在大陆地区作“爽约”
表6. 大陆地区与台湾地区两地的总结性比较
时间段 |
大陆地区使用情况 |
台湾地区使用情况 |
1980~1990 |
无记录(除1981年转载台湾地区报道) |
释义二(公交车甩客)出现(1981年《国语大辞典》收录) |
1990~2000 |
无记录 |
释义三(爽约)普及(BCC语料库显示44条台湾地区网络小说用例) |
2000~2010 |
首次出现“爽约”义(2004年《文汇报》) |
持续高频使用(LIVAC语料库占比74.07%) |
2010~2020 |
零星见于媒体(《人民日报》2013、2017年) |
仍为主导使用地区(LIVAC语料库占比75%) |
解释的开始时间左右，也是大陆地区互联网开始起步发展的时间，台湾地区网络言情小说或为“放鸽子”作“爽约”解自台湾地区到大陆地区的网络传播方式之一。如若需证实，则需要更多21世纪初台湾地区和大陆地区互联网交流的文字记录，证明作爽约解“放鸽子”的借入。
6. 总结
“放鸽子”一词在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的使用情况有巨大差距，研究时需分别分析。古代至近代的大陆地区而言，概念隐喻机制下，由于最佳关联信息不同所造成的被凸显和映射的源域特征不同，形成了语义差异，也间接证明了两种语义之间的弱关联性。当代大陆从本世纪初开始“突然”使用词语“放鸽子”，表示一人未按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场所。鉴于远超50年的空白使用期，因此对“骗婚”到“爽约”是否构成认知域的映射存疑。就台湾地区而言，“放鸽子”一词使用广泛，概念隐喻、最佳关联模型与招请推理能够进一步地反映出词义的演变过程，同时肯定了同一个词项的语义演变过程中可能出现不同类型的推理在网络语中的适用性，也说明了网络语的语义演变也存在地区间影响因素的可能性，但是得出“放鸽子”是由台湾地区的“舶来品”的结论还需要更多详细的网络语料。另外，针对台湾地区“放鸽子”的使用情况，由于语料的不足和防火墙的限制，本研究是有所欠缺的。但无论是否证实，本研究都对未来历史语用研究范式多了一个重要可考虑因素。
Conflicts of Interest
The author declares no conflicts of interest.
Appendix 1. Abstract and Keywords in Chinese
网络用语“放鸽子”作“爽约”解的语义嬗变
摘要：随着历史语用学研究对象的不断扩展，本研究尝试以历史语用学的视角对当下发生的语义演变进行探究。本文以语言活力极强的网络用语“放鸽子”为例，主要以语料库为工具搜索历史语料，探究其作“爽约”解的语义嬗变的历时研究和嬗变机制，考察地区间影响对网络语词义演变的影响，尝试同一个词项的语义演变过程中可能出现不同类型的推理在网络语中的适用性。
关键词：网络语，语义嬗变，语料库